专门研究医患沟通的专家还告诉我们:出色的应答=专业知识+沟通技巧(great answers = technical knowledge + communication skills)。在医患双方对专业知识的了解处于高度不平等的状态下,医师们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回答患者提出的专业性问题,哪怕是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患者对医师的不满,大多不是专业知识,而是沟通技巧,是因为医师惜时如金不做解释、态度生硬缺乏感情、词语艰涩难以理解……学者们普遍认为,医疗服务过程中应该运用礼貌性语言、解释性语言、安慰性语言和保护性语言,简称“四性语言”。
说起来容易,真要将这些理论付诸实践,其挑战性还是非常强的。不说医疗行为,就算是日常生活,其难度也相当大的呢。鲁迅先生名作《立论》,就把在中国说话的难度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原文字数不多,兹抄录如下:
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老师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看着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说谎,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那么……。阿唷!哈哈!He he! he,he he he he! ’”
懂了吧?!除了哑巴,人都会说话,但要把握好尺度和火候,谈何容易!
类似的例子在生活中比比皆是。一位旅客在某机场听到广播:“由于机械方面的原因,本次航班将延迟出发。因为本架飞机是一种新型飞机,工程师对是否能够顺利排除故障还没有绝对把握。”事后,这位旅客投书机场管理局,建议将类似这样的广播改为 “由于机械方面的原因,本次航班将延迟出发。旅客的安全是本公司的最高原则,我们将确保飞机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起飞。必要时,本公司将改派另外一架飞机。”这就可以避免有的旅客把前述广播内容误读为 “飞机故障有可能无法排除,乘客有可能在几千公尺的高空被抛落。”
业界广泛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患者问医师:“手术的把握有多大呢?”医师回答:“我们医院有个统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死在手术台上的患者,手术后因并发症死亡的可能性是0.1%,手术后留下后遗症的比例是0.5%,手术成功率在99%以上。”从技术层面来说,这样的回答完全正确,而且很专业、很严谨。可是,这样的回答必定会在患者的心头留下一个难以消散的阴影。患者问的是“把握有多大”,医师在回答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提及无关的资料,更不应该选择不恰当的排序。在严格遵守科学原则和操守规范的前提下,技巧的运用会对产生的效果起决定性作用。
医师常会被人问到医疗卫生行业的事情,看似简单的对话,常会牵连到整个行业的声誉。在一个聚会场合,有人问一位整形外科医师:“为什么有那么多做了整形手术的患者并不满意手术的结果?”他的回答是“这不奇怪,我知道有一位医师被患者告上法庭,原因是患者觉得手术后的瘢痕太明显了”。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位医师掌握了那么多正面信息不说,偏偏挑这么一个负面案例来说呢?如果他说“患者不满意并不等于医师没有尽职尽责,这可能是医患双方缺乏相互理解。所以我总是建议患者在有疑虑或不满时,首先应该心平气和地和医师进行有效的沟通,消除不必要的误解,不要动不动就求助于律师”,这样的效果是不是更好?
患者对医疗卫生知之甚少甚浅,提出的问题多属常识,如:“您是否因为感冒而戴着口罩?”如何应答却涉及行业的价值观。从医学专业的角度看,“我戴口罩首先是为了保护好自己,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患者”的答词并没有原则性错误,但患者的理解就很可能出现偏差。如果医师用简明扼要的语言把感染控制的道理讲清楚,患者就能够理解上述原则,感情上也会比较容易接受。
阿图尔·葛文德(Atul Gawande)是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的教授,还是《纽约客》(New Yorker)杂志的专栏作家。《纽约客》杂志创刊于1925年,每期销路高达百万本,刊登的文章常获美国出版界公认的两项最高荣誉:“美国国家书卷奖”(National Book Award)和“普立兹奖”(Pulitzer Prize)。他在其新著《生命的余韵——医学与临终要事》 中介绍了三种医患沟通的方式:
1.家长型沟通方式
这是最古老的传统方式。用这种方式,医师以权威自居,以绝对不容质疑的态度,把他们认为患者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患者,要求患者毫无条件地接受他们认为对患者最佳的治疗方法。此方式虽然广受诟病,却根深蒂固,当患者处于危急状态时更是如此。
2.资讯型沟通方式
本质上属于“零售式关系”。其依据是:医师是技术专家,患者是顾客;其表现是:医师如实报告实情,患者自行决定取舍。看起来,患者有完全的自主权;实际上,医师推卸了应承担的义务和责任。这种方式最为流行,在医患关系不那么融洽的时候更是如此。
3.解释型沟通方式
即“共同决定沟通方式”。其内涵是:医师深谙医疗之真谛,秉持“以人为本”的原则,站在患者立场上,帮助患者正确对待疾病,做出适当的选择。除将病情告知患者外,医师还进一步了解患者的需求和顾虑,和患者共同制订和实施最适合的治疗计划。
由此可见,一个好的回答不仅仅需要有充足的技术层面上的知识,还需要良好的沟通技巧,这就是本书的编写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