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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谈话
正文

反复地住院治疗,门诊随访,他成了我的老患者,我成了他的老医生。他爱人因病去世,儿子在大学住校,他因为急性白血病而离开了工作岗位。身体恢复得比较好的时候,他会在我门诊时间,打车来到我的诊室,静静地等着,等到没有患者的时候和我说上几句话。我知道,对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来说,眼下化疗和延长生命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内容,他不免会想得很多,他需要倾诉,需要交流。不要把我们的交谈想象成阴云密布的样子,高兴的时候还是很多的。有一次,他硬要给我一张什么卡,说是我同意并鼓励他在化疗的间歇期去兼了几次课,赚了点外快,让他很有成就感,所以应该有我的一半。我当然不会同意他这种可笑的逻辑,仿佛我成了阴谋策划者和帮凶似的。在我面前,他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把我当成了知己,我一味地让他讲,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因此而承载了一个沉重的选择。

渐渐地,死亡成了不可避免的话题,因为他的白血病一次又一次地复发。他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好转出院的日子越来越短。他是他自己的家属,几乎所有的知情同意书都是他自己签字的。他对自己疾病的预后是那样清楚明白,却仍然心存侥幸地期待奇迹的发生。住院的时候,他总是问我,这次能不能出得了院,我总是装作满不在乎地回答他:你不出院,准备把户口迁到病房来吗?或者是:我不能让你老占着床位的。这样的回答对他似乎是一种承诺,他感觉不好的时候总是这样问我,而我即使是重复回答也可以让他放心一阵子,善意的谎言有时是很动听的。

然而,即使是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持续下去也成了一种奢望。这是意料中的事,而大出意料的是,他竟把生死的选择权交给了我,他要我来决定,治疗下去对他是不是有意义,并且要我答应在他最后日子来临的时候提前告诉他,好让他有时间安排处理一些事情。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些年,他几乎用遍了所有的治疗方案,都产生了耐药性,药物的毒副反应却越来越明显。是积极地治疗,还是消极地等待死亡?我是医生,我能有别的选择吗?所以我选择继续治,并且乐观地期待奇迹发生——他接受了我的选择,承受着毒副反应带来的巨大痛苦和濒死的恐惧。每天查房面对着他,我感到了自己的无能和渺小,终于崩溃了,我告诉他最后的日子要来了,有什么事情该安排处理了。他没有惊讶,没有意外,痛苦紧张的表情松弛下来:“谢谢你,陈医生,谢谢你理解我,只有你才肯对我说实话。”

第二天查房的时候,他把床头柜的抽屉拉开来给我看,告诉我如果他昏迷了,该打哪个电话通知谁来做什么,他说他已经关照儿子来签字放弃创伤性抢救的……说完,看我点头答应,他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我拼尽全力才没有像他那样。

48小时以后,患者陷入了昏迷,他的儿子赶来,签字前,象牙塔里的男生问我该不该签这个字。

“你父亲跟你说过吗?”

“是的,他说过要我签这个字的,他还说如果陈医生要我签什么字都要签。”

站在这个小男生面前,我把担子卸给了他,我退缩了:“不是我要你签,是你父亲要你签的,现在你可以自己决定。”

陷入昏迷的患者没有痛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他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可以陪陪儿子,到那个世界可以陪陪爱人。

而我却再也无法绕开这些问题:我究竟有意无意地替患者做了多少个关乎生死的选择?我怎能保证这些选择都是正确的?我有权替患者做出生死选择吗?也许,我们将终身背负着选择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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