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2日,星期六,我值班。交班的医师告诉我除了一个从急诊科转入的患者比较特殊外,其他患者都相对平稳。简单询问病情:一个外地来的自驾游人员,昨天在本地一家地下超市购物时突发胸闷、呼吸困难,由120急救车送来我院急诊科,经急诊科医师检查和我科医师会诊后考虑无明显大碍,嘱咐其注意休息,无需治疗。该“患者”随同“驴友”出院,但出门不足5分钟,该患者上述不适症状再次发作,并且程度更重,车子迅速调头,再次送急诊科抢救,为进一步观察病情变化,以“冠心病待查”收住我科。住院当晚每隔1~2小时呼叫值班医师一次,同时“驴友”更是一夜未眠守护在床旁,但查体及各项化验检查均无明显异常。
简单了解情况后我去查房,患者疲惫又略显恐慌,查体无明显异常,心电监护显示各项生命体征均平稳。翻阅病历发现既往有高血压病史,母亲死于高血压、脑出血,父亲死于冠心病。
上午平安无事,午饭后该患者开始每1~2小时按压呼叫器重复昨夜的故事,并且我每次到床头,他已经到了连话都没力气说的地步,但是结合他的查体情况和各项化验检查,不应该呀!再后来,随行“驴友”不堪忍受他的要死要活,不愿守在病床旁,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患者没力气说话,但是有力气一个又一个地给“驴友”发短信。我看了短信,大概是说他不行了,要求转到条件更好的医院进行抢救。我之前已经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了,只能说等他爱人来了再安排,陪他的“驴友”已经给他爱人打了电话,估计下午6点就能从千里之外的安徽飞到兰州。
刚回到办公室还没坐稳,护士又叫,患者又“不行了”。我再次匆匆赶到病房,心想老这样下去怎么行,想想办法吧。我详细询问了一下他最初在地下超市发病时的情况,他说下去以后突然感觉上不来气,想着自己要死了,越想越上不来气,三、四个“驴友”急忙把他扶出超市并打了“120”,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只手把一个“驴友”的胳膊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青了,而另一只手在狠命地掐自己的人中,自己“抢救”自己……听到这里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问:“你是不是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突然感觉不舒服了,特别害怕?”他用很小的声音说:“是。”“你是不是看到我们医院是家康复医院,有可能治不了你的病所以更害怕?”“是、是。”“你是不是听到急诊科的医生说你可能是冠心病,就觉得你的心脏已经不行了?”“是、是、是,你说的太对了”,他的说话声音开始逐渐增大了。“你是不是想到父母是死于高血压病、冠心病,所以你也很危险了?”“是,一点都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并且他还补充说把我先前安慰他的话全都理解成了临终关怀……后来我问到了他的职业,是律师,平时考虑事情周全缜密,谨小慎微。他像断案一样脑子里想到了一千个理由证明自己已经“心力衰竭”了。我对他说:“医学上有个概念叫‘癔症’,你的情况比较符合,恐惧导致了各种症状的出现。”“‘癔症’吗?这种病我好像以前在网上了解过。”然后他用夸张的动作显示力量的回归配合洪亮的声音对我说:“大夫,看你年纪不大,但是句句都说在了我的心坎上,我应该就是那个‘癔症’。我现在感觉什么事都没有了,这太神奇了,我刚刚还在体验死亡的滋味。”我让护士撤去了他的吸氧管、心电监护和正在输的液体,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整个交谈的过程足足用了两个小时,下午6点半他爱人赶到了医院,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他给了爱人一个紧紧的拥抱,并且失声痛哭。我说:“可以出院了,嫂子也来兰州了,陪她好好玩玩。”我只是努力打开了一个人的心结,这些在我们眼里不大的疙瘩,在他这却成了过不去的坎儿,因为他说他已经体验到了死亡。治疗疾病,也要关注心理,这两者之间有时只隔着一层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