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男性,73岁,因“头痛7天余,右下肢无力伴性格改变4天”于2014年7月28日入院。患者无明显诱因起病,头痛呈持续性,4天前出现言语减少,性格改变,由固执变得非常顺从,伴走路稍不稳。发病当天有呃逆1次后自行好转,无头晕。家人诉1天前写字变差,门诊急查头MRI平扫+增强示“左额叶囊实性病灶,内有出血,约4cm×6.6cm;增强后病灶有环形强化,不除外转移瘤”,为进一步治疗收入院。
既往史:有高血压、高脂血症、2型糖尿病,慢性阻塞性肺病,慢性淋巴细胞增殖性疾病,慢性肾脏病等病史,规律药物治疗;有心律失常口服胺碘酮治疗;冠心病曾于2005年,2007年2次行支架置入术,长期口服阿司匹林100mg;2012年2月曾摔倒导致头外伤,右颞侧皮下淤青,当时无不适,未诊治;发现前列腺癌1年余,内分泌治疗3个月后停用,2014年2月行前列腺癌根治术。否认药敏史。
个人史:久居北京,吸烟50余年,80支/日,近20年20支/日。无饮酒等不良嗜好。
家族史:其兄有慢性白血病病史,否认其他家族遗传病及传染病史。
入院查体:T 36.5℃,P 63次/分,R 19次/分,BP 112/67mmHg。内科查体:发育正常,营养良好,浅表淋巴结未触及肿大,心、肺、腹(-),四肢无红肿、畸形。专科查体:神志清楚,反应迟钝,定向力正常,无幻觉,计算力正常,部分命名性失语,视力、视野粗测正常,双侧瞳孔光反应好,眼球活动无受限,无复视、眼震,张口下颌无偏斜。额纹、鼻唇沟对称,双耳听力下降,伸舌居中,右下肢轻瘫试验(+),余肢体肌力正常、肌张力正常,指鼻试验、跟膝胫试验稳准,右上肢腱反射高于左侧,双下肢腱反射对称引出,双侧病理征(+),深浅感觉正常。
入院诊断:1.额叶占位性质待定(转移瘤不除外);2.高血压;3.高脂血症;4.冠心病;5.2型糖尿病;6.慢性阻塞性肺病;7.慢性淋巴细胞增殖性疾病;8.慢性肾脏病;9.心律失常;10.前列腺癌术后。
定位诊断:根据性格改变,考虑病灶定位于额叶;右下肢力弱,定位于左侧;双侧病理征阳性,提示双侧锥体束受累,结合头部MRI,病变定位于左侧额叶。
定性诊断:老年男性,既往有前列腺癌病史,亚急性病程,颅内占位病灶呈囊实性,内有出血,周围环形强化,转移瘤可能性大。
鉴别诊断:
1.瘤卒中 是指脑肿瘤在生长过程中,由于多种因素而发生肿瘤出血,出血量少时,局限于肿瘤内,临床上无或轻微症状。出血量大者可侵及周围脑组织形成颅内血肿或蛛网膜下腔出血,表现为急性颅内压增高,酷似脑卒中发作,易被误诊为急性脑卒中而延误治疗。该患者老年男性,既往前列腺癌病史,此次突发起病,亚急性病程,头MRI示额叶占位病灶较大,临床体征不多,且病灶内有出血,支持该诊断。需进一步行PET/CT协助诊断。
2.脑出血 是指非外伤性脑实质内血管破裂引起的出血,发生的原因主要与脑血管的病变有关,即与高血脂、糖尿病、高血压、血管的老化、吸烟等密切相关。脑出血的患者往往由于情绪激动、费劲用力时突然发病,早期死亡率很高,临床表现为感觉、运动障碍、言语障碍等神经系统局灶缺损体征。该患者突发起病,有上述血管危险因素,头MRI提示有出血均支持,但是该病灶呈囊实性改变,MRI增强包膜有强化不支持。
3.梗死后出血 脑梗死多发生于老年人,多有高脂血症、糖尿病、高血压等血管危险因素,突发起病,神经系统局灶缺损体征持续超过24小时,仅从临床症状与脑出血不易鉴别。梗死区可发生继发性出血,即再通血管供血区的点片状出血,为梗死后出血。该患者头MRI病灶虽有出血,但囊实性占位病灶脑梗死少见,且不符合血管支配区,需进一步完善脑血管检查协助诊断。
入院后嘱患者卧床休息,避免剧烈活动及情绪激动;完善血常规、凝血象、胸部CT等相关检查;停用阿司匹林,继续降压、控制血糖等对症支持治疗;组织专家会诊,制订下一步诊疗方案。
第一次专家会诊建议(入院当天):患者老年男性,突发起病,亚急性病程,临床以突发性格改变为主要表现,神经系统查体定位于左侧额叶,患者2013年头MRI平扫未见异常,本次发病后MRI发现左额叶巨大囊实性病灶、单发、周围有轻度水肿,脑室受压,中线稍移位,梯度回波检查示有陈旧性脑出血,增强后有环状强化,内有血块,未见其他病灶。结合患者既往前列腺癌病史,高度怀疑转移瘤。患者虽有慢性淋巴细胞增殖性疾病,但是该病灶不是均匀强化,故淋巴瘤也不支持。下一步行PET/CT协助诊断。目前颅高压症状不明显,神经系统体征不多,暂无特殊治疗,观察病情变化,必要时可予甘露醇脱水降颅压治疗或手术切除。
辅助检查:
血常规:血红蛋白106g/L↓,白细胞11.67×109/L↑,中性粒细胞24.7%↓,淋巴细胞68.7%↑。
血生化:肌酐120μmol/L↑,血糖8.01mmol/L↑,HbA1c 6.5%↑。
甲状腺功能:RT3 82.5ng/dl↑,TSH 6.75μIU/ml↑,余(-)。
尿常规、凝血功能、血沉、肿瘤标志物(-),血小板聚集抑制佳。
ECG:一度房室传导阻滞;异常左房P波;Q-T间期延长。
胸部CT平扫:新出现左下叶微结节。原有:右上叶尖段纤维索条及硬结钙化灶,双肺小叶中心型肺气肿,冠脉金属支架置入后。
PET-CT(图1):左额叶稍高密度灶内伴新鲜出血,代谢活性缺损,基本除外原发或转移性肿瘤,多系良性,结合MRI考虑新、旧出血病灶可能大,脑其余部位未见明确异常代谢活性增高或减低区;前列腺癌术后,术区未见明确异常密度影和代谢活性增高灶;纵隔及双肺门少许小淋巴结,代谢活性增高,考虑良性。

图1 PET/CT
左侧额叶肿块伴新鲜出血,代谢活性缺损
头MRI(图2~图4):与2013年8月5日相比,左侧额叶囊实性占位,新出现,考虑出血性病变,建议密切观察,定期复查;右侧顶叶、双侧大脑镰旁多发蛛网膜下腔出血;脑白质脱髓鞘病变,基本同前。

图2 2013年8月5日头MRIT2-FLARE
未见明显占位病灶

图3 2014年7月29日T2-FLARE
左额叶囊实性病灶,中线受压

图4 2014年7月29日加权成像
左额叶囊实性病灶,内有陈旧出血,中线移位;顶叶沟回蛛网膜下腔出血;颅内未见微出血病灶
头MRI+MRA:轻度脑动脉硬化改变,较前略有进展。
超声心动图:主动脉瓣钙化伴关闭不全(轻);左室舒张功能减低;左室收缩功能正常;静息状态下未见明确节段性室壁运动异常;LVEF 65%。
第二次专家会诊(2014年8月1日)
患者反应迟钝、行走不稳较前减轻。神经系统查体:意识清楚,查体配合,复杂指令可完成。反应略迟钝,貌似淡漠,但是有听力下降因素存在。部分命名性失语,无失读,无左右失认。颅神经(-)。行走不稳,走直线不好,但是患者家人诉其病前就是这样。Romberg征(±)。右侧腱反射高于左侧,双侧病理征(+)。右下肢轻偏瘫。强握、掌颌反射未引出。脑膜刺激征(-)。
结合患者目前症状、体征及化验、检查结果,是脑出血还是脑肿瘤进行讨论。
1.脑出血
患者高龄,有脑血管病危险因素,PET/CT为代谢活性缺损病灶,考虑出血性病灶可能性大,老年人的脑叶出血,血管淀粉样变(CAA)需高度怀疑;若为CAA应该有颅内多发微出血灶,该患者没有。此外患者心脏支架术后长期规律口服阿司匹林,增加了颅内出血的风险。若为隐匿性血管畸形,出血量一般没有这么大。因此,不排除早期曾出血,无症状,又再次出血,形成囊实性血肿占位。但是MRI的囊实性病灶中的液体在T2未显示出低密度,而为高信号,似为高蛋白液体怎么解释?肿瘤可以。若为亚急性出血,该患者既往无急性出血病史,从头MRA看患者双ACA完整,若梗死后出血,应该既往有下肢无力等局灶缺损体征,而该患者没有。
2.脑肿瘤
患者既往有前列腺癌病史,2013年头MRI(-),此次发病一周就发现左额叶占位,为急性发病,精神症状比较突出,本次发病前是否有头部症状不清楚。住院无特殊治疗,无进行性恶化,影像学囊实性病灶,内有出血,并伴有蛛网膜下腔出血,增强MRI囊壁有强化。考虑病灶为肿瘤,囊变后出血,至于哪种肿瘤目前尚不确定。软化灶、出血、脑组织的部分容积效应可以导致肿瘤病灶在PET/CT代谢不高。不支持点:①病史较短;②从影像学,转移瘤应该是小病灶大水肿;一般不止一个部位转移;③该病灶强化不明显;④转移瘤囊性少见;且颅内肿瘤出血多为恶性高的胶质细胞瘤,恶性低的星形细胞瘤、脑膜瘤或鞘瘤偶有出血,影像学不支持;⑤PET/CT无代谢增高。
综上,患者病变性质目前无法确定,原则上较大占位,应该去除,但患者病情有好转,且基础病较多,可暂不予脱水治疗,结合家属意愿,密切观察病情变化。
第三次专家会诊(2014年8月4日)
患者昨日出现嗜睡。神经系统查体:神志清楚,查体配合,反应迟钝,近记忆力下降,阅读有部分臆造,可疑手指失认。双眼动自如,额纹对称,右侧鼻唇沟浅,余颅神经(-)。颈软。右手并指力弱,握力正常,右下肢肌力4+级,行走时拖拽,左侧肢体肌力5级。双侧病理征(+),右侧腱反射高于左侧。右侧关节位置觉差。急查头CT(2014年8月4日,图5)读片:囊性病变较前增大,边界不清,中线移位较前明显。给予甘露醇125ml 1次/8h静点。因患者病情加重,专家会诊拟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图5 2014年8月4日头颅CT
囊性病变较前增大,边界不清,中线移位较前明显
讨论意见:患者临床症状加重,头颅CT提示病灶较前增大,边界不清,无论病因如何,这是一个明确的进行性加重的占位病变,保守治疗无法取得根本改善,建议全麻下行开颅手术治疗,减轻病变对脑组织的压迫,改善神经系统症状并明确病理诊断。
2014年8月5日全麻下行左额开颅占位切除术,术中病变组织送病理,清除混合性脑内血肿。术后给予抗生素,雾化,呼吸道护理及补液治疗。2014年8月12日术后病理(图6)回报:(左额叶)淀粉样变性脑血管病,脑出血;脑组织萎缩,胶质细胞增生,可见大量老年斑及神经原纤维缠结,建议结合临床考虑阿尔茨海默病的可能。

图6 2014年8月12日术后病理
A图示淀粉样变性脑血管病,脑出血;脑组织萎缩,胶质细胞增生,可见大量老年斑及神经原纤维缠结。免疫组化结果:Aβ[血管壁 (+);老年斑 (+),参见B图],S-100[胶质细胞 (+)],Tau蛋白 [神经原纤维缠结 (+)]。特殊染色结果:刚果红 [血管壁 (+)]
治疗结果:患者术后恢复平稳,偶有发作性手术部位疼痛。专科查体:神清,言语尚流利,反应迟钝,部分命名性失语,计算力正常,记忆力减退。双眼动自如,无眼震及复视。额纹对称,右侧鼻唇沟稍浅,伸舌居中。颈软。右上肢并指力弱,握力尚可,右下肢肌力5-级,余肢体肌力5级,右侧腱反射高于左侧,双侧病理征(+)。于2014年8月17日复查头部CT未见再发出血,硬膜下出血较前吸收。给予带药出院。
出院2个月后复诊,查体:神清,言语流利,反应较前灵敏,计算力正常,近记忆力减退。双眼动自如,无眼震及复视。额纹对称,右侧鼻唇沟稍浅,伸舌居中。颈软。右下肢肌力5-级,余肢体肌力5级,右侧腱反射高于左侧,双侧病理征(+)。复查头MRI(2014年9月18日):左侧额叶血肿切除术后改变,术后占位效应较前明显减轻;双侧额顶叶蛛网膜下腔出血,较前无明显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