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障碍,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头痛
(一)病例资料一
患者男性,39岁,因“反复心悸1年余”于2008年5月14日入心理科病房。患者自诉病史。
现病史:患者2007年4月6日因肺部感染在某医院门诊就诊,予“青霉素”治疗,输液过程中出现过敏性休克,被及时发现,成功抢救脱险。4月9日,患者突发紧张、心悸、胸闷,自觉心脏要跳出来了,呼吸困难,感觉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喘不过气来,伴全身发抖、站立不稳,感觉如果不马上得到救治便会死亡。家人立刻拨打“120”急救,至医院途中上述症状消失,整个过程历时20多分钟。到某市医院检查后未见异常,但患者仍心有余悸,担心再发,害怕心脏有问题。4月16日,上述症状再发,家人急忙送其到医院,给予吸氧、静脉输液后缓解。之后两个月内共发作6次,每次症状基本相同,使用镇静剂后不到一小时便缓解,并在各大医院反复行心电图检查18次,胸片、心脏彩超、心脏血管造影、头颅CT等检查结果均正常,诊断“心脏神经官能症”、“自主神经功能紊乱”等,治疗效果欠佳,仍有反复发作。曾有医师建议其看心理科,但患者认为自己是一个性格开朗、心理素质很好的人,不可能是心理问题,故一直未到心理科就诊。之后病情越来越严重,三天两头要看急诊,变得不敢外出或独处,害怕自己犯病,担心抢救不及时会丧命。每天睡觉前都要将手机先拔“120”再挂断,以防半夜病发来不及打求救电话而丧命。洗澡时不敢关卫生间的门,担心自己在里面病发死了没人知道。不敢进超市,担心里面空气不畅,引发窒息。不敢坐公交车,担心自己发病时被人笑话。工作、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最近一次发作时患者被送入某综合医院急诊科,经精神科会诊考虑为“惊恐障碍?”而入院。自发病以来患者饮食、睡眠差,二便正常。无畏寒、发热、抽搐等。
既往史、个人史、家族史无特殊。
体格检查:体温36.5℃,脉搏92次/分,血压128/70mmHg。神志清楚,心、肺、腹未见异常。四肢肌力、肌张力正常,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反射未引出。
精神状况检查:接触交谈合作,对答切题,思维逻辑正常,未引出幻觉、妄想,情绪焦虑,紧张不安,担心症状再发,情感反应协调,否认消极念头及行为,自知力存在。汉密尔顿焦虑量表评分28(有明显焦虑);汉密尔顿抑郁量表评分18(轻度或中度抑郁)。
辅助检查:血常规、血生化、免疫学全套、心电图、心脏彩超、头颅CT、脑电图等检查均未见异常。
入院诊断:惊恐障碍。
诊疗过程:入院后患者认为自己不是心理问题,反复要求出院或者到心内科去,反复要求做各项检查。经医生劝说及家属软硬兼施,患者终于愿意尝试接受心理科治疗。予帕罗西汀片(40mg口服1次/日)抗焦虑及联合心理治疗1个月后,患者病情明显缓解,复查汉密尔顿焦虑量表评分10,汉密尔顿抑郁量表评分8。以临床好转出院。
最后诊断:惊恐障碍。
随访:患者承认有精神卫生问题,能认可“惊恐障碍”的诊断名称。出院后规律服用帕罗西汀片(20mg口服1次/日)维持治疗。随访1年,病情稳定,重新择业工作,生活正常。
(二)病例资料二
患者女性,39岁,因“反复头晕、胸闷、乏力25天,伴头痛5天”于2013年5月20日入内分泌科病房,5月23日转入心理科病房。患者丈夫代诉病史。
现病史:2013年4月25日,患者和丈夫争吵后突然出现头晕、心悸、胸闷、气促,感呼吸困难,伴有大汗淋漓、周身乏力、站立不稳、行走不便,诉“要死了”,要家人扶着,用力大口喘气数十分钟后可逐渐缓解。5月1日,无诱因下上述症状再次发作,由家人送到当地医院急诊科,急查血常规、血生化、心电图、胸部X片、头颅CT等均未见明显异常,予“吸氧、静脉输液”后缓解。此后,上述症状反复发作,多次到急诊科就诊,检查均未发现异常。5月12日,患者再次发作而到当地医院急诊科就诊,查体温37.5℃,余生命征正常,为排除脑炎而行脑脊液检查,脑脊液压力100mmH2O,脑脊液常规、生化、免疫均未见明显异常。予25%甘露醇注射液静滴后,患者症状缓解,留观一天后回家。5月15日症状再发,并出现头痛,疼痛部位有时是枕部,有时是整个头部,称“要躺着,不敢站,站着更痛”,几乎每天发作1次,每次持续1小时左右。患者因害怕反复发作,为进一步诊治而于5月20日就诊于某院急诊科,查血钾3.2mmol/l,考虑诊断“低血钾查因”,收入内分泌科病房。入内分泌科后行血常规、甲状腺功能、性激素六项、心脏彩超、腹部B超等均未见明显异常。考虑诊断:低钾血症,给予补钾等对症处理,患者血钾恢复正常,仍表现为阵发性头晕、头痛、呼吸困难,伴濒死感等,考虑可能为心理疾病,请心理科会诊后考虑诊断“惊恐障碍”于5月23日转入心理科治疗。
入心理科后,查体未见明显异常。
精神状况检查:神清,接触交流可,忧虑痛苦面容,未引出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情绪明显焦虑、担心,害怕发作,反复说“真的要死了”,情感协调,自知力存在。予“盐酸帕罗西汀40mg口服1次/日,奥沙西泮片15mg口服1次/晚”及心理治疗1周后,患者情绪紧张、头晕、胸闷等症状有所改善。仍诉头痛,呈持续性,体位改变时加重。查血压正常,为进一步排除颅内病变,再次行腰椎穿刺脑脊液检查,结果提示脑脊液压力50mmH2O,余脑脊液检查未见明显异常。请神经内科会诊,诊断“低颅压性头痛”,遵会诊意见予大量补液、束腹带束腹等对症处理后,患者头痛好转。在心理科住院13天,患者病情好转出院。
最后诊断:惊恐障碍;低钾血症;低颅压性头痛。
随访:患者可坚持服用帕罗西汀片(40mg口服1次/日),但出现性功能下降,考虑为药物副作用,换用盐酸曲唑酮片(50mg口服1次/日),病情稳定。2个月后患者自行停药后再次发作,继续服药后病情渐趋稳定。2016年逐渐停药,至今病情稳定。
惊恐障碍是一种急性焦虑发作。患者常在无特殊的非恐怖性处境中,突然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惊恐体验,伴濒死感、失控感、害怕发疯感以及严重的自主神经功能紊乱症状。
惊恐障碍属于焦虑症的一种。研究表明,去甲肾上腺素的作用、5-羟色胺的作用、γ-氨基丁酸的作用、乳酸盐的作用等与惊恐障碍发病有关。此外,心理因素、环境因素、人格因素等在发病过程中也起一定作用。另有研究表明,患者存在明显的情绪调节障碍,其中认知重评能力缺陷是其重要特征。惊恐障碍患者情绪调节能力下降,其负性情绪增加、正性情绪减少,并可能增加惊恐发作的严重程度和频率,其中灾难化认知模式与惊恐发作密切相关。
惊恐障碍的患者常常表现为突如其来的惊恐体验,伴有严重的自主神经功能失调。通常起病急骤,终止也迅速。一般历时5~20分钟,很少超过1小时,可自行缓解,但不久可突然再发。1个月内至少有3次,或者首次典型发作后继之以害怕再发作的焦虑持续1个月以上。常见的躯体症状包括:①心脏症状。以心悸为主,心脏要跳出感,胸部不适,胸闷、胸痛、胸前压迫感;②呼吸困难。喉头堵塞、透不过气的窒息感;③自主神经功能紊乱。面部潮红或苍白、心动过速、出汗、尿频、过度换气、胃肠不适等;④神经系统症状。突然的头痛,身体某处突然难以忍耐的巨痛,四肢麻木感、烧灼感、刺痛感、无力感等;⑤其他。可有出汗、腹痛、全身发抖或全身瘫痪等症状。以上症状或多或少,或轻或重。惊恐发作时患者常常体验到没有明确对象的、莫名其妙的、极度恐惧感,好像会立即死去的濒死感,要失去自控的发疯感,同时,可表现出惊呼、求救、反复看急诊等行为;或出现继发性回避行为,如不敢独处、不敢远行、不敢去人多拥挤的地方;或表现出预期性焦虑,担心“疾病”再次发作。
目前临床上普遍应用ICD-10的诊断标准进行惊恐障碍的诊断。惊恐发作与某些心脏疾病急性发作十分相似,但又有实质性区别,要详细询问病史,发作时进行必要的检查,如心肌酶心电图、心脏B超、心血管造影等。排除心脏疾病后,应该想到有惊恐发作的可能。此外有影像学研究提示杏仁核、扣带回、海马等边缘系统的活性或反应性增加可能引起惊恐发作。因此可能会随着深入阐明惊恐障碍的发病机制,使脑功能成像指标真正应用于惊恐障碍的临床诊断中。
惊恐发作一旦出现,应该积极治疗,治疗时间越晚,预后越差。认知行为疗法和药物治疗可作为惊恐障碍的一线疗法,并且认知行为疗法能使药物治疗起效更快,疗效更显著。此外,放松疗法、情绪中心治疗、家庭治疗等也发挥一定作用。药物治疗也是主要手段。治疗初期,阿普唑仑、氯硝西泮等苯二氮䓬类药物和抗抑郁药联用能缩短起效时间。某些患者需长期治疗以获得完全疗效和预防复发,一般治疗需持续8~12个月。因惊恐发作易与心脏疾病、神经系统疾病混淆,且治疗用药较为复杂,所以需要请精神科专科医生进行诊断和治疗。
资料二患者合并低颅压性头痛,主要是因脑脊液压力降低所导致的头痛。腰穿后头痛也属于低颅压性头痛,主要是脑脊液自进针处不断渗漏导致脑脊液压力降低,患者往往在自起立后数分钟内出现枕颈部及前额部持续性头痛,平卧数分钟后可缓解。压迫颈静脉通常可使头痛加剧,压迫颈动脉无影响,极少伴颈强直。本案例患者头痛为体位性头痛,即平卧时改善,站立时加重,符合低颅压性头痛的临床表现,分析其原因,可能为腰椎穿刺所致,也可能为之前外院过度脱水所致。
本文的两个案例患者均出现较多的躯体不适主诉,很容易误诊为其他躯体疾病。总结起来,有三点需引起我们重视。
第一,案例1中患者的惊恐发作表现是以心脏症状为主。在去精神科就诊之前,常常被冠以“心脏神经官能症”、“自主神经功能紊乱”等诊断。临床表现酷似心绞痛、心肌梗死等心脏疾病,有些患者可能合并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故惊恐发作与心绞痛相鉴别很重要。惊恐障碍常有明确的心理诱因,有强烈的莫名恐惧感、濒死感、失控感、害怕发疯感、强烈的呼吸困难感、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强烈的求救行为;严重的自主神经症状;明显的运动性不安。发作与是否活动无明显关系,相反,在转移注意力或适当活动后缓解。而心绞痛则多在运动后或情绪激动时诱发,主要以心前区的压榨性痛为主。常表现为一般的担心害怕,但无濒死感,一般的呼吸困难感,有气急感,但无窒息感,一般的求救行为,轻度的自主神经症状,努力控制不安动作。一般无预期焦虑和回避行为。辅助检查的鉴别点,惊恐障碍极少有阳性检查结果,发作时以心动过速为主,即使有异常,也无法解释症状的严重程度。而心绞痛时心电图、冠状动脉造影、左心功能测定、运动诱发试验等检查常可有异常,可作为鉴别的依据。
第二,案例2中惊恐障碍合并低钾血症、低颅压性头痛,低颅压性头痛在该案例中极易被漏诊、误诊。惊恐障碍经抗焦虑治疗后,大多数症状减轻好转,但头痛未减轻,此时,精神科医生需有发散性诊断思维,充分考虑患者是否有“隐匿”的躯体疾病表现?还是惊恐障碍症状之一?抑或药物不良反应?从而进一步询问病史、查体、进行必要的实验室及特殊检查,才得以明确症状背后的真正疾病。同时也提示,行腰椎穿刺术后、脱水药物应用、过度换气的患者出现头痛时,需警惕低颅压性综合征的出现。
第三,这两个案例均存在漏诊及误诊现象。分析原因有:①大多数综合医院无精神科专科医师,缺乏相关的精神科知识,对惊恐障碍的识别能力差,总以本专业范围内的知识给予片面解释,或者在排除疾病的客观证据后,便认为患者是无病呻吟;②个别医务人员不详细询问病史,不做鉴别诊断;③受中国文化的影响,个别患者对心理疾病诊断有强烈的抵触,不愿到精神专科就诊。为此,建议综合医院的医生要关注患者社会心理因素与疾病症状的关系,同时加强精神卫生知识的普及。以往的生物医学模式已不足以阐明人类健康和疾病的全部本质,疾病的诊断要充分考虑社会心理因素,疾病的治疗也不能单凭药物和手术。
专家点评
惊恐发作是一种急性焦虑发作,其临床表现与很多躯体疾病的临床表现相似,特别要重视与癫痫、心脏病发作、嗜铬细胞瘤、甲状腺功能亢进或自发性低血糖等躯体疾病继发的惊恐样发作相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