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痛,心肌桥,惊恐发作,心脏神经症
患者男性,17岁,高中毕业。因“反复左胸痛4年余,加重伴紧张、睡眠差1月余”于2015年12月5日入心理科病房。患者本人介绍病史。
现病史:患者分别在13岁及16岁时长跑过程中突然感觉左胸部疼痛,伴呼吸困难、视物模糊,栽倒在地上,经吸氧后逐渐好转,当时查心电图未见异常(未见报告单)。之后患者未再长跑,亦无胸痛。2015年9月开始,患者在体能训练中又出现胸痛、呼吸困难,经休息后缓解。入院前1个月左右,上述症状加重,无论训练或休息、白天或晚上均有发作,有时坐着看电视也会发作,主要表现为突然感到左胸部紧缩性疼痛,感觉“心脏像被手抓住一样”,伴呼吸困难、心悸、胸闷、头晕、乏力、濒死感,偶冒汗、面色苍白,每次发作持续10~20分钟后自行缓解,每天发作3~5次。此后越来越紧张、害怕,担心再发作,出现入睡困难、易醒。曾于2015年11月19日在某医院内科住院,心脏彩超提示“左室偏大,内膜回声增强;左室前外侧乳头肌肥大;左房稍饱满;肺动脉瓣、二尖瓣、三尖瓣轻度反流”,心电图提示“窦性心动过缓并不齐(57次/分)”,心肌酶检测正常,诊断为“左胸疼痛查因:扩张性心肌病?心脏神经症?”,予止痛等对症治疗后症状仍反复发作。2015年12月5日转某三甲医院心血管内科就诊,考虑“心脏神经症”。因无明显心血管相关疾病诊断依据,经心理科门诊会诊后,拟诊“胸部疼痛查因:惊恐发作?”收入该医院心理科病房。患者起病后睡眠差,饮食、二便正常,无畏寒、发热、抽搐。
既往史、个人史、家族史无特殊。
体格检查:体温36.2℃,脉搏88次/分,呼吸19次/分,血压110/70mmHg。双肺呼吸音清,未闻及干、湿性啰音。心率88次/分,心音有力,心律齐,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病理性杂音。腹平软,无压痛、反跳痛,肠鸣音正常。四肢肌力、肌张力正常,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反射未引出。
精神状况检查:神志清楚,定向准确,接触交谈合作,对答切题。思维逻辑清晰,未引出幻觉、妄想。记忆、智力粗测正常。情绪焦虑,紧张不安,担心症状再发,情感反应协调,自知力完整。
辅助检查:①肝功能:丙氨酸转移酶83U/L↑(正常参考值:9~50U/L)。②24小时动态心电图:窦性心律不齐,ST-T改变,心率变异性正常。③汉密尔顿焦虑量表(HAMA)评分:总分8分(可能有焦虑症状)。胸片、脑电图、头颅CT等常规检查未见异常。三大常规、电解质、心肌酶、甲状腺功能均正常。
入院诊断:胸痛查因:惊恐发作?癔症?予米氮平片(15mg/晚)抗焦虑治疗。
诊疗过程:患者入院后多卧少动,不敢过多运动。能与他人正常交流,诉害怕胸痛等躯体不适感的发作,担心睡不着。患者朋友提供了2015年11月19日凌晨1时左右在外院住院时一次胸痛发作的视频表现:患者正常平睡于病床上,突然从床上坐起,双手紧捂左胸口,身体蜷缩,在床上左右滚动,表情痛苦,整个过程持续约10分钟缓解。当时患者朋友怀疑其可能是装病。入院第10天,患者情绪好转,睡眠改善,安静休息下无胸痛等发作。但考虑到患者疼痛发作主要发生在运动强度加大、劳累后,胸痛与运动等心肌耗氧大的诱因存在相关性,并且24小时动态心电图提示“心率不齐、ST-T改变”,故不能完全排除心脏器质性病变的可能。经心内科会诊后,行冠脉多层螺旋CT检查,结果提示:第1、2对角支及第1、2钝缘支、左回旋支远段血管与心肌关系密切(图1)。

图1 心肌桥
最后诊断:心肌桥;焦虑综合征。给予酒石酸美托洛尔片(25mg/次,2次/日),米氮平(15mg/晚)治疗。住院17天,患者无胸痛、心悸、胸闷、气促等,情绪稳定,食欲、睡眠好,临床好转出院。
随访:2016年9月随访,患者返回单位后能坚持服药,心理负担较大、睡不好时偶有一过性胸痛,但程度明显减轻。单位考虑其疾病情况,未再安排劳动强度大的工作。
冠状动脉心肌桥(myocardial bridging,MB)是一种先天性血管畸形。正常情况下冠状动脉及其分支行走于心外膜下脂肪中或心外膜深面。然而,在冠状动脉发育过程中,一段冠脉走行于心肌中,该段心肌称为心肌桥,其覆盖下的该段冠状动脉或其分支则称为壁冠状动脉。早在1737年,Reyman通过解剖学首先发现了心肌桥的存在。Portmann和Iwig在1960年时首先报道了心肌桥的影像学表现。
心肌桥在人群中的分布特点,国内外的报道差异较大。国外报道,健康人尸检的冠状动脉心肌桥检出率为5%~86%,国内为66.3%~85%,这可能与人种有关系,与性别、年龄、心脏大小无明显关系。心肌桥多出现于前、后降支,可一处也可多处,以一处居多。冠状动脉各支出现率各不相同,左冠状动脉前降支为60%、对角支为6%、左缘支为1%、左室后支为1%;右冠后降支为10%、右缘支为3%、右室前支为5%。根据走行特征,冠状动脉心肌桥分成表浅型和纵深型。表浅型主要走行于室间沟内,心肌桥朝心尖部以垂直或成锐角的方式跨过壁冠状动脉。纵深型较表浅型少见,主要走行于靠近右心室的室间隔内,心肌桥起于右室侧心尖止于室间隔,垂直、斜向或螺旋状越过壁冠状动脉。
既往心肌桥被认为是一种良性的解剖变异,但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某些心肌桥可出现病变。有研究指出,心肌桥的机械刺激与变异性心绞痛存在相关性;且心肌桥导致心肌缺血以致心肌梗死的报道屡见不鲜,而且心肌桥切除术能减轻心绞痛,这都说明心肌桥的确与心肌缺血有关系。
心肌桥的致病机制主要与其位置和解剖结构有关。当心脏收缩时,心肌桥压迫壁冠状动脉,使其管腔进一步狭窄,心肌桥越长、越厚、心肌纤维与血管角越大,壁冠状动脉狭窄越重,其远端心肌缺血越重。表浅型心肌桥对冠状动脉压迫小,产生心肌缺血表现不明显。纵深型心肌桥厚而长,在收缩期压迫、扭曲壁冠状动脉,并可持续至舒张期,引起心肌缺血。心肌桥与壁冠状动脉之间为脂肪组织、神经组织、疏松结缔组织,二者之间的距离越小,壁冠状动脉受到的压迫也越严重,心肌缺血的表现则明显。如果心肌桥并发冠脉粥样硬化继发血栓形成或斑块脱落,即可能出现心肌梗死的临床症状及相应的心电图改变。此外,心肌桥压迫壁冠状动脉导致血流改变而损伤壁冠状动脉内皮细胞,成为动脉粥样硬化的发病基础。因此,心肌桥是导致冠脉粥样硬化的因素之一。
心肌桥临床表现多种多样,差异大。许多患者可长期无明显症状,也有不少患者有心绞痛、心律失常、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心肌顿抑,甚至心源性猝死。较常见的是不典型胸痛和劳累性心绞痛,大部患者在劳累后或体力活动后发生,也有的在夜间睡眠、情绪激动时出现。心肌桥合并壁冠状动脉血管病变时,临床症状较明显,劳累、激动、运动易诱发心肌缺血症状。此外,心肌桥还可与心肌病、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心瓣膜病、高血压病等心血管病合并存在,使其临床表现更为复杂,应注意识别。对于有心绞痛表现的患者,心绞痛发作时常伴发心率增快,血压升高,也有的表现为心动过缓,血压降低。
临床症状、心电图、心肌酶、心脏超声对心肌桥的诊断缺乏特异性。24小时动态心电图及运动平板试验阳性率较高。目前心肌桥的诊断主要依靠影像学方法,如冠状动脉造影、血管内超声、多层螺旋CT等。冠状动脉造影是最早用于诊断心肌桥的手段,也曾被认为是诊断心肌桥的金标准,可显示壁冠状动脉收缩期管腔被挤压而形成不同形状的狭窄,如线状、串珠状等,舒张期又恢复正常,该征象被称挤奶现象。Noble根据冠脉造影中壁冠状动脉“挤奶现象”的严重程度将壁冠状动脉的狭窄将其分为3级:缩窄<50%为Ⅰ级,大多无明显临床症状;缩窄在50%~70%为Ⅱ级,可产生缺血症状;缩窄>75%为Ⅲ级,可引起缺血症状及心电图改变。由于受心肌桥的厚度、长度、心肌收缩力、冠状动脉投影体位等因素的影响,冠状动脉造影存在一定的漏诊率。血管内超声是一种对于血管解剖的精准评估,所以目前也被认为是诊断心肌桥的金标准。因冠状动脉造影及血管内超声均是有创性检查,且对于硬件设施及人员要求较高,故难以作为心肌桥的常规诊断手段。多层螺旋CT对心肌桥诊断的敏感性、特异性及准确性均较高,且无创、方便,因此是目前临床上运用最为广泛的诊断心肌桥的手段,可将其作为心肌桥的初筛检查。此外,血管内乙酰胆碱测定对了解该病病理生理机制及诊断亦有帮助。
临床确诊的心肌桥患者,无论有无临床症状,都要控制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的危险因素。症状严重的患者需选择适当的治疗方法,如药物治疗、冠脉内支架置入、心肌桥切除术或冠脉松解术、冠脉搭桥术等。成功率最高的方法是外科心肌切除术,这种方法能够使冠脉免受恒定压力的压迫。目前,药物治疗为首选治疗措施,任何降低心率、心肌耗氧量、心肌收缩力的药物都可选用。β受体阻滞剂被认为是治疗心肌桥最有效的药物。非二氢吡啶类钙离子拮抗剂主要应用于β受体阻滞剂有禁忌或有冠状动脉痉挛者。同时,阿司匹林、肝素也可用于心肌桥治疗以预防血栓形成。是否应用硝酸类药物,目前仍存在争议。既往大部分观点认为硝酸酯类药可加重壁冠状动脉受压,使心绞痛加重,故禁忌使用。但近些年来,有观点认为,部分心肌桥合并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患者,如冠状动脉狭窄比较明显、心绞痛发作频繁,且在使用其他抗心肌缺血药物效果不理想时,可适当使用硝酸酯类药物,但应避免长期使用。
在精神、心理科,这是一个很容易被误诊的病例。本例患者有胸痛、胸闷、濒死感等症状,但多次行心肌酶、心电图、心脏彩超等检查未发现充分的心脏器质性病变的客观依据,且在心内科就诊诊断为“心脏神经症”。该患者的症状与惊恐发作极为相似,而且经抗焦虑治疗后症状好转。这些信息极易误导精神科医生,而诊断为神经症。但本案例有三点是不容我们忽视的。
第一,纵观疾病发生、发展过程,胸痛与运动量、休息不足、情绪紧张关系密切,且疼痛部位固定、性质明确。该患者在运动量加大、休息不足、情绪紧张焦虑时症状加重,所表现的“心绞痛症状”不能用单纯的心理或精神疾病解释。在单纯的神经症患者中,其疼痛感常与运动无关,且转移注意力后疼痛感可减轻。
第二,在病史采集方面,了解患者真实的心理动机也有助于本病的诊断与鉴别诊断。患者表示自己一直是一个喜欢运动、跑步的人,也是自愿主动要求接受体能训练的人,除了训练时出现胸痛外,对单位工作是适应的,人际关系良好,基本可以排除心理上患病获益的可能性,可与诈病、癔症鉴别。
第三,明确症状的先后关系对疾病诊断有参考价值。患者先有胸痛等症状,然后出现焦虑情绪,情绪问题是继发于躯体症状的,因此,必须首先考虑躯体疾病的可能性。
综合以上三点,再结合24小时动态心电图提示“窦性心律不齐、ST-T改变”,临床医生应该考虑到心脏器质性病变的可能性。只有考虑到了这一点,并形成了疾病诊断假设,才能促使我们进一步检查,进而再进一步验证疾病诊断假设。
专家点评
患者出现与运动相关的胸痛,或者睡眠中的胸痛,均需警惕心肌桥的可能。相比精神、心理问题,临床医生更要重视患者的躯体感受,要对可疑的躯体症状或体征“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