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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钟情妄想为主要表现的老年期妄想性障碍
案例诊断
以钟情妄想为主要表现的老年期妄想性障碍
案例介绍

H女士,60岁,演员。因坚称被某男士爱慕追求,频繁向对方“示爱”,在家人劝说下来诊。

H女士自幼在戏校学艺,毕业后进入某剧团,一度在舞台上风头无两,最近几年开始转向教学工作。H女士一直以事业为重,三十多岁才在剧团领导的“撮合”下,与同剧团的伴奏演员结婚。为了坚持练功,保持体形,H女士婚后没有生育。夫妻感情还不错,但是H女士在家庭生活中一直比较强势。

最近几年,H女士逐渐感到演出时体力不如以前,演出效果也打折扣,就跟领导提出来慢慢脱离舞台,转向培养青年演员,并在戏校当兼职老师。在兼职上课期间,H女士与戏校负责教学工作的副校长接触较多,对方四十出头,精明能干,业务熟练,H女士从一开始对其就很有好感。渐渐地,H女士感到副校长总是有意无意地亲近自己,会花更多时间来自己课上观摩。每次自己去上课的时候,副校长总会格外注意自己的仪表,会比平时更优雅得体。H女士心中猜疑副校长可能在“暗恋”自己,但一直无法确认。直到一次任课老师开集体备课会,讨论一出古典戏剧时,副校长评论剧中人物的感情关系“情比金坚”,H女士突然“顿悟”,这是副校长借此表达他对自己的爱情是不容置疑的。此后,H女士在不上课的时候也会去戏校,只为找机会见见副校长;有时送过去一些自己做的食物,副校长随手分送给同事,H女士认为这是副校长让大家分享他们“爱情的喜悦”;有时去帮助副校长的办公室整理内务,打扫卫生。渐渐同事们察觉出来H女士的异常,禁不住开始议论纷纷。副校长也曾委婉地向H女士表示自己早已成家,对H女士的感觉,像对老前辈一样,完全就是敬重之情。这番解释反而让H女士更坚信副校长是一片真心爱自己。1个月前,H女士郑重地向丈夫提出离婚,并专门去定做了旗袍,准备同副校长商量婚姻安排。副校长在学校的安排下,去外地培训,H女士一天打十几个电话,无奈对方只得关机。1周前,H女士准备订车票去外地探访副校长,被丈夫和同事劝阻。今日在劝说下来诊。

H女士衣着得体,讲话慢声细语,顾盼流彩,表情生动。承认自己不愿意来医院就诊,不认为自己是精神病患者,但是既然来了,愿意跟医生讨论一下“爱情问题”。H女士认为自己生活作风一贯非常严肃,但这次副校长“热烈大胆的追求”,也让自己打开了心扉,在现实生活中做一次“化蝶的祝英台”。交谈中,H女士也承认,副校长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当面口头上或文字上明确表示过爱意,而且也知道副校长家庭生活美满,但是仍坚信“爱情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最终,H女士同意对此事先做“冷处理”不再提离婚的事,也不再对副校长穷追不舍,因为“真正的爱情经得起考验”。H女士坚决拒绝服用精神药物,但承认这一段时间确实生活常规被打乱了,自己睡眠饮食都有些不正常,如果自己调整不好,愿意继续来医院向医生求教。

此后半年左右,H女士或在家人陪同下,或自行来院就诊数次。得知H女士已经终止了在戏校的兼职工作,只在剧团辅导青年演员。期间给副校长打过几次电话,有的没有接通,有的对方简单寒暄几句就很快挂断了。H女士并无出格举动,她自己说“感情还在”,但是“有人不够勇敢”。感觉这段时间“心身疲惫”,做事的时候力不从心,容易走神。但是否认有情绪低落,兴趣变差。仍然排斥精神药物,但是同意进行相关检查,神经认知测查、脑电图检查以及头颅磁共振成像检查均未发现异常。

案例分析

钟情妄想,也有人称之为色情妄想,是一种十分古老的精神病理现象,最早甚至可以上溯到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医案。克雷丕林把精神障碍分为三大类:躁狂-抑郁精神病(man ic-depressive insanity)、偏执狂(paranoia)和早发性 痴呆(dem entia praecox),进而又在偏执狂中细分出三个大类:迫害狂、嫉妒狂和夸大狂。色情妄想,当时克雷丕林称之为色情狂(erotomania或eroticism),与身出名 门、发明、先知或圣人妄想都归为夸大狂。法国精神病学家Gatian de Clérambault对钟情妄想做了丰富而细致的描述,并根据病程和疾病转归将其细分为两型,故有人也将色情妄想称之为Clérambault综合征。实际上,Clérambault所述的两型钟情妄想,其中一型可以划归到克雷丕林的偏执狂,另一型可以是精神分裂症或其他精神障碍的特殊表现形式,在分类学上并无特殊。

大多数文献都认为钟情妄想多发在较为年轻的女性(约占70%)、社会地位较低、既往很少或完全没有浪漫关系、社交生活孤僻、相貌上缺乏吸引力等人群中。而“钟情”的对象多处于较高的社会等级,有的甚至是社会名流或政治领袖。两者的交集很少,或者完全没有过任何私下交集。曾经有学者推测钟情妄想的产生可能与社会上保守的性观念,特别是女性性压抑有关,认为随着社会风气的开放,对性的宽容,钟情妄想的发病率会逐渐下降。持此观点的人还特别引用了费立鹏等人于20世纪90年代在我国所做的精神分裂症研究,其中存在钟情妄想的有9.4%,说明当时中国人在表达自己的性兴趣上过于隐晦。然而,更多的研究表明,钟情妄想并非会随着社会进步而减少。而起病于中老年的女性患者,更可能会钟情比自己年轻的对象。如案例中的H女士与爱恋对象相差近二十岁。而笔者所接诊的另一个晚发的女性精神分裂症患者,突出的症状之一就是存在“国家有政策给所有独身老太太配一个年轻小伙当丈夫”的想法。

钟情妄想的发生可以是渐进的,日积月累的证据逐渐坐实了被钟情对象所爱的信念;也可以是突发的,某一讯息电光石火般让患者领悟到了自己被爱,随后会将过往的点点滴滴串在一起,编织成牢不可破的爱情证据链条。形成证据链条的推理过程真可谓费尽心机,“爱人”示爱的手段则充满奇思妙想。领带的颜色、新理的发型、日常的点头致意乃至公开的致辞和文字,都会变成传情的信号。而一切通常会让面薄的求爱者退避三舍地打击如对方已婚、俩人素 未谋面、地位悬殊等等,反而更加坚定了患者的爱情信心。钟情妄想患者常常因为频频写信、打电话、跟踪而造成钟情对象的困扰,甚至引起法律纠纷。但是出现攻击或伤害行为的情况极为罕见。老年的女性钟情妄想患者,在行为上不会那么激进。以H女士的个人经历、身份地位和修养,在“追求爱情”的举动中,当众表白、为爱离婚,恐怕已经是她能做出来的最大尺度。笔者诊治的一例老年女性钟情妄想患者,在与爱恋对象纠缠的一年多时间内,多次给爱恋对象的妻子送贵重礼物如珠宝、化妆品,患者的理由是“她的丈夫真正爱的人是我不是她,所以我要补偿她”。

“对质”作为阻吓一般暗恋对象纠缠的办法,对钟情妄想患者毫无用处。甚至会更加坚定他们对爱情的信心,同时也会将策划者归入千方百计阻挠自己获得真爱的坏人团伙。这也是钟情妄想的患者会衍生出被害妄想的原因之一。许多钟情妄想都会持续很久,有的研究者甚至报告了病程长达三十到四十年的案例。当然,在漫长的病程中,钟情对象有可能会数度更换,这也说明,钟情妄想的核心,不是那个让他/她念兹在兹的心仪对象,而是自己这颗“被忠贞的爱情紧紧包裹的心”。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就能理解金岳霖对林徽因是真爱,而H女士对副校长是妄想。

既然对质解决不了问题,精神科常规治疗是否能消除钟情妄想?零星的病例报告谈到了抗精神病药物对钟情妄想的治疗效果,大多认为抗精神病治疗有可能减轻患者的攻击和冲动,但是很难打消甚至动摇患者的妄想本身。也有报告采用了ECT,可惜妄想的缓解持续仅仅数周。比药物治疗和物理治疗更为关键的,是要处理经治医生与患者的关系。这个关系的距离感最难把握,颇有几分像孔夫子所描述的: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不批评、不附和、不论断,应该是经治医生的基本原则。同时尽量维持与患者的关系,站在患者的立场上,设身处地为她考虑,提出建议。本案例中,H女士不肯接受抗精神病药物治疗,同时,就其行为后果,又不需要采取强制性的治疗措施。经治医生把患者的身心健康作为关注点,时刻从维护患者的角度出主意,提建议,尽力让患者保持在治疗关系中。这个策略是成功的,虽然H女士没有接受药物治疗,但是仍把医生作为可以信任的倾诉对象,保持了随诊。同时戏校采取的“隔离”措施也起到了一定效果,让H女士弱化了行为动机,避免了不良后果。

有关钟情妄想(也包括被害妄想)的成因,精神分析学派曾按患者性别给出了一套复杂的解释模型。但时至今日,即使是精神分析最坚定的拥趸者,也羞于示人。然而,很少能有人抵抗从心理层面解释钟情妄想的发生机制的诱惑。钟情妄想虽然远不如被害妄想和关系妄想普遍,但是各种心理解释理论却汗牛充栋。以至于DSM-Ⅲ-R将钟情妄想置于妄想性障碍中,并没有对此做过多的心理机制分析,这一做法还受到了资深临床精神病学家的表扬。

钟情妄想既可以是妄想性障碍的主要表现形式,也可以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之一。有时候,躁狂发作时也会出现钟情妄想,其夸大色彩更加浓烈。笔者做住院医师时曾管过一位躁狂发作的女大学生,患者住院时忙着书写自己的婚礼请柬,分发给医护人员和病友。婚礼的主婚人是某元帅,证婚人是某领导人,而新郎则是当时红极一时的男演员。有意思的是,该患者只陈述自己要跟男演员结婚的“事实”,绝口不提自己的恋爱经过。所以也有医生将躁狂发作中的钟情妄想归入夸大妄想。

值得注意的是,妄想性障碍与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有一定的迁移关系,即患者在一定时期内以单一的妄想或相关的妄想组合为主要临床相,没有或很少有其他精神病性症状,情感反应相对适切,人格也保持相对完整。但随着时间推移,妄想逐渐泛化,可能出现幻觉,情感变得平淡,人际关系与社会生活功能严重受损,这时我们需要认真评估患者是否已经符合精神分裂症的诊断标准。如果钟情妄想仍然是其中主要临床症状之一,仔细的临床医生会发现其中性质的微妙变化:单一的钟情妄想往往弥漫着悲情成分,仿佛琼瑶戏中的主角,有一种为爱而牺牲一切的坚忍和自我标榜。而一旦这种悲剧感消失,恐怕也就意味着患者逐渐滑向精神病谱系中更为严重的一级。从这一点来说,笔者很欣赏十九世纪的精神病学家对钟情妄想的称谓—“erotic melancholy(色情忧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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