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作性睡病主要表现为突然发生、短暂、反复发作、不可抗拒的嗜睡,常伴有一种或多种症状,包括猝倒症、睡瘫、入睡前幻觉和夜间睡眠障碍。人群患病率为0.02%~0.18%,我国患病率为0.04%左右。
20%~65%的发作性睡病患者伴有入睡前幻觉,这些幻觉多数是不愉快的,常伴有恐惧感和威胁,导致患者出现恐惧、焦虑、抑郁,甚至表现为异常行为,因而临床容易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国内2014年王海军等发表的《发作性睡病误诊回顾性分析》显示发作性睡病误诊为精神分裂症的比率为5.26%。
此部分我们提供一个发作性睡病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的病例。
患者女性,14岁,汉族,未婚,初一学生,目前休学。
进入诊室后主动让医生看她的鞋子,称上面有微信的图案(确实有),对其父母说:“不认识你们,你们是人贩子,不要靠近我,我要报警了”。表情显警惕,认为送自己住院的人不是亲生父母,感觉他们的言语、性格发生了变化,自己要回农村的老家,但是他们根本不着急;拿着的病例都是复印的,医生根本不会看复印的;现在妈妈脸上没有雀斑,诉自己的妈妈眼角下是有雀斑的。自己与亲生父母来北京旅游,结果走丢了。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应该在找自己。问其姓名时,迟疑几分钟后,诉自己叫“水灵”(非患者真实姓名),称陌生的阿姨为“妈妈”,但过会儿询问患者父母在哪里时,患者指着旁边的父母称“这是我的父母”。
交谈中,患者多次犯困,常常微笑。提醒后,患者可保持清醒继续交谈,称能凭空听到人说话的声音,用耳朵听到的,是男声,都是好话,有时候讲笑话,所以自己会笑,这声音都快有2年了,除了自己别人都听不见。
称能看见“水淼”(虚构,一位18岁左右的小男孩),他在地中海居民区的屋门前面的对面站着,在跟她说话,一般说的都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具体记不清,在梦里很熟悉,否认现实生活中有这个人;称能看到自己的同学徐某,与自己玩耍,人像比较模糊,有时候会看到漂亮的雪糕、糖纸等,每次出现均在犯困的时候,因此喜欢做梦。
但是晚上做的梦都是噩梦,梦到又出来一个新妈妈给她吃饼干,吃了饼干就跟着她走出屋子,感觉到很害怕,因此被吓醒,醒后看到自己的妈妈躺在身边和自己睡觉。否认视物变形。交谈中,患者言语行为显幼稚。情感反应不协调,患者多次自笑,无具体解释。否认持续的情感低落及高涨。
患者母亲反映病情:近半个月在家不认父母,偶有把母亲当成邻居,见到外人就说父母是人贩子,说自己是被拐卖的。但有时候别人问她的时候,又说“这是我父母”。在家只要阻止她做想做的事情,就会说“你不是我妈,你是陌生人”。警惕性增高,怀疑食物里有毒,经反复确认后才敢食用。自语自笑,生活懒散,日常生活需要督促,每天都会出现不可控制性嗜睡,每天出现4~5次,每次持续30分钟左右。去某三甲医院就诊,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可能性大”,建议精神科就诊,故来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就诊。
1.主诉
白天不可控制性嗜睡3年,自语自笑、生活懒散2年。
2.病例特点
家族史阴性。既往史:体健,否认药物及食物过敏史。个人史:病前性格内向、敏感,否认有烟酒等不良嗜好。月经史:12岁月经初潮,既往月经规律,月经周期28~30天。
3.现病史
3年前患者无明显诱因出现白天不可控制性犯困,特别是在做作业或者玩手机的时候出现,每天出现4~5次,每次持续30分钟左右,醒后感觉到精力充沛。同期出现大笑后身体发软,主要表现为面部表情僵硬,头及上睑下垂,发软时多突然下蹲或躺下,无法言语,症状持续1分钟左右缓解,无愤怒、紧张,恐惧时发软。夜间入睡快,睡眠持续性好,无早醒,偶尔做梦(梦境多为恐怖性的),食欲、体重无明显增加,情绪无异常。
2年前患者在亲戚家玩耍的时候,突然将自己关在卫生间,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发笑,家人反复劝说才开门,见患者表情呆滞、行动迟缓、对问话均不理睬、自言自语、发呆,连续3天拒绝进食及饮水,通宵不眠,能认识亲人,表情显紧张、害怕,无畏寒、发热、无抽搐、恶心、呕吐。未诊治,患者自行缓解,但仍有自言自语,时而双手比画、自笑。生活懒散,孤僻,不外出,不与人交流,少动,生活自理差,进食需督促(一日三餐规律),多卧床,偶尔在督促下可做少量家务、玩手机、做手工等。患者因上课走神、犯困、自笑,无法坚持上学,故办理休学。
患者因反复发作性嗜睡3年,自语自笑、生活懒散2年就诊于多家医院,行头颅CT、磁共振、血尿代谢、脑脊液、血常规、生化、胸片检查未见明显异常,多次睡眠潜伏期试验检查结果:平均睡眠潜伏时间为0.4分钟,共出现4次起始快速眼动(REM)睡眠。诊断“抑郁症”“嗜睡症”“精神分裂症可能性大”;曾服用盐酸舍曲林片(具体剂量不详),治疗2个月,无效;也曾服用氯米帕明每天12.5mg,服药15天,嗜睡及猝倒症状减轻;每天文拉法辛缓释片150mg、阿立哌唑10mg、氨磺必利400mg,治疗9天,病情未见明显变化。为进一步系统治疗、明确诊断而就诊于北京大学第六医院。
1.对于症状的理解
查看患者既往病例,医生记录了患者反复发作的犯困嗜睡,伴猝倒、言语紊乱、自语自笑、生活懒散等情况,3年来患者就诊于多家医院,服用多种药物,疗效不明显。接诊该患者后,通过精神检查,可发现患者慢性持续性病程3年,主要症状为明确的嗜睡、猝倒,偶有睡瘫,言语性幻听、幻视(大部分情况下发生在入睡前,表现为梦境样经历体验),不断变化的可疑的妄想(一会认为陪在身边的是父母,一会儿认为父母是被别人替换的,可能主要跟患者经常做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有关,需进一步观察患者病情进一步明确妄想)。多次睡眠潜伏期试验(MSLT)结果示平均睡眠潜伏时间为0.4分钟,共出现4次起始REM睡眠。根据《睡眠障碍国际分类(第3版)》,发作性睡病的诊断标准如下。
发作性睡病1型需同时满足:
(1)患者存在白天难以遏制的困倦和睡眠发作,症状持续至少3个月以上。
(2)满足以下1项或2项条件。①有猝倒发作(符合定义的基本特征)。经过MSLT检查平均睡眠潜伏期≤8min,且出现≥2次睡眠始发REM睡眠现象(SOREMPs)。推荐MSLT检查前进行夜间多导睡眠图检查。夜间多导睡眠图(nPSG)出现SOREMP可以替代1次白天MSLT中的SOREMP。②免疫反应性(immunoreactivity)检测脑脊液中下丘脑分泌素-1(Hcrt-1)浓度≤110pg/ml或<正常参考值的1/3。
发作性睡病2型需同时满足:①患者存在白天难以遏制困倦和睡眠发作,症状持续至少3个月以上;②标准MSLT检查平均睡眠潜伏期≤8min,且出现≥2次SOREMPs,推荐MSLT检查前进行nPSG检查,nPSG出现SOREMP可以替代1次白天MSLT中的SOREMP;③无猝倒发作;④脑脊液中Hcrt-1浓度没有进行检测,或免疫反应法测量值>110pg/ml或>正常参考值的1/3;⑤嗜睡症状和/或MSLT结果无法用其他睡眠障碍如睡眠不足、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OSAS)、睡眠时相延迟障碍、药物使用或撤药所解释。
故确诊该患者为发作性睡病。
临床上当患者出现幻听或妄想,言行紊乱,生活懒散,抗精神病药物治疗疗效欠佳,且在精神病性症状出现之前存在反复发作的犯困、嗜睡时,作为接诊医生,需要详细了解患者病史,重新评估患者的诊断,必要时行PSG和MSLT或检测脑脊液的下丘脑分泌素鉴别精神分裂症和发作性睡病。
2.发作性睡病与精神分裂症
发作性睡病是临床少见疾病,很多医生不认识这种疾病,主要以难以控制性嗜睡、发作性猝倒、睡瘫、入睡前幻觉及夜间睡眠紊乱为主要临床表现。国外报道通常在10~20岁开始起病,人群患病率在0.02%~0.18%,男性和女性患病率大致相当,是继睡眠呼吸障碍之后,引起日间过度嗜睡的第二大病因。发作性睡病是一种终身性睡眠疾病,可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甚至酿成意外事故而危及生命。国内患病率为0.04%左右,起病于儿童时期也不少见,男女患病比例约为2∶1。
发作性睡病的患者因经常伴有入睡前幻觉(发生于觉醒-睡眠转换期的梦境样体验),通常为听觉、视觉或体感幻觉(如“灵魂出窍”感),也可表现为视觉、平衡觉或多种感觉复合形式的幻觉,幻觉出现时常有类似于梦境稀奇古怪的画面,但患者对外界环境的意识是存在的。这些幻觉经历多数是不愉快的,常伴有恐惧感和威胁,临床上容易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
发作性睡病与精神分裂症的关系,目前对此有3种假说:①精神分裂症可能是发作性睡病治疗药物——中枢性兴奋剂,如利他林、安非他命的副作用;②精神分裂症可能仅为发作性睡病精神症状的一种表现形式,只不过程度比较重;③二者可能是两种不同疾病,并无明显相关性。
3.治疗
针对本例患者目前白天仍出现不可控制性嗜睡,且有与睡眠相关的幻觉,可换用疗效确切的氯米帕明治疗,监测心电图的变化,目标剂量为100mg/d,如幻觉仍重,根据文献中报道成功治疗的病例,考虑给予适量阿立哌唑(镇静作用低),或利培酮辅助治疗,控制患者的精神病性症状。
(病例提供:孙洪强,北京大学第六医院)
精神病性症状如幻觉和妄想并非精神分裂症所独有。它可以附加在常见的几十个精神障碍诊断类别之上,如伴精神病性症状的抑郁发作。传统上,如果可以确认精神病性症状是器质性疾病的产物,通常就不再诊断所谓“功能性精神障碍”。发作性睡病虽然放在生理、心理相关障碍里,但可以肯定是一种“脑器质性精神障碍”。因此,除非有充分证据,一般不会把发作性睡病的临床表现和精神病性症状相剥离,而倾向于认为它们是一个疾病实体的不同侧面。也许有人会争论这个患者存在“非血统妄想”,无法用发作性睡病解释。但也应考虑到患者的年龄在疾病表现形式上起的作用:儿童患者常常会从病患角色中获益,有时候会自觉不自觉夸张某些症状。遗憾的是,这个病例报告缺乏随访结果,仅仅从一次会诊,很难把握住患者全部的信息。但是无论怎样,这个病例再次提醒应重视所谓“精神病”的复杂性。
(点评专家:于 欣,北京大学第六医院)